杏子小说网提供无删节流金岁月全文供网友全文免费阅读
杏子小说网
杏子小说网 现代文学 言情小说 军事小说 热门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仙侠小说 网游小说 侦探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伦理小说 竞技小说 经典名著 科幻小说 诗歌散文 武侠小说 官场小说 重生小说 都市小说 幽默笑话 完结小说
好看的小说 白领玩具 冷感护士 破邪少女 灌篮高手 狌卻狂龙 少妇岁月 圣母降临 猎艳创世 夫凄故事 一生为奴 艳遇编年 猎妇陷阱
杏子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流金岁月  作者:亦舒 书号:13517  时间:2015/6/12  字数:11415 
上一章   ‮章一第‬    下一章 ( → )
 蒋南孙与朱锁锁是中学同学。

  两个人都是上海人,都是独生女。

  办入学手续那天,南孙只听得身后有一个女声叫:“锁锁,这边,锁锁,这边。”

  说的是上海话,现在已把粤语当母语的南孙听在耳中,好不纳罕,怎么会有人叫“騒騒”呢,忍不住回头望,她看到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嘴角有一粒痣。

  当时十二岁的南孙心中便忖:果然有点風騒。

  以后,她便叫她騒騒,这个昵称,一下子在女校传开,朱锁锁开头并不悦意,后来却诚意接纳,连英文名字也弃之不用,就叫騒騒。

  沪语软糯,妹妹与锁锁此类叠字用粤音读出,失之浓重,用上海话念来,轻快妩媚,完全是两回事。

  两个原籍上海的女孩子,虽然已经不大会说上海话,还是成了好朋友。

  锁锁曾经问南孙:“我们会不会闹翻,会不会?倘若会的话,也太叫人难过了。”

  南孙答:“说不定会,又怎样呢,一样可以和好如初,吵归吵,不要决绝分崩就是了。”

  两个人读《呼啸山庄》,深夜躲在房中流泪。

  约齐了去买内衣,邻校男孩子递纸条过来,也摊开来传阅。暑假锁锁时常到蒋家度宿。

  锁锁姓朱,却不住在朱家,父亲是海员,一年到头,难得出现一次,即使回来,也居无定所,他把锁锁放在舅舅家,一住十年。

  舅舅姓区,是广东人,一家人五六个孩子挤在一层战前旧楼里,待锁锁并不坏,给她睡尾房,他却与表兄弟姐妹谈不拢。

  蒋南孙去过那地方,一道狭窄的木楼梯上去,二楼,门一打开,别有天,室内不知给岁月抑或烟火熏得灰黑,但楼面极高,锁锁的房间有只窗,铁枝已被无数只孩子的手摩挲得乌黑发亮,隔一条巷子,对面是面包店的作坊。

  窗下的书桌是锁锁做功课兼招呼小朋友的地方,每到下午三点,新鲜面包出炉,香闻十里,南孙爱煞那间小房间的风景,永远忘不了烤面包香。

  做面包的伙计只穿内操作,使南孙骇笑,男人,对小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古怪而又陌生的动物。

  她们剪一样的发型,用一样的书包,心事,却不一样。

  锁锁对南孙说:“舅母对我好,是因为父亲付她许多津贴。”

  南孙说:“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总是有原因的。”

  锁锁说:“你母亲爱你,就没有原因。”

  南孙笑:“那是因为我是个听话的女儿。”

  锁锁说:“照你这样说,只要有人对我好,不必详究原因?”

  “当然,否则你就要求过高,太想不开。”

  “我喜欢你的家,与父母同住,正常而幸福。”

  南孙不响。

  过了足足一年,她才问锁锁“猜猜为什么我叫南孙。”

  锁锁说:“你家的长辈盼望有个男孙。”

  是的,蒋家一家四口,老祖母一直等待男孙出世,南孙的父亲结过两次婚,第一次没有孩子,第二次生下女婴,祖母得到消息,照样叫了牌搭子来麻将,一连七天,都有借口,直到南孙母女出院,没去探望过她们。

  然后还给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锁锁说:“你母亲的涵养功夫倒是好。”

  南孙笑:“在人檐下过,焉能不低头。”

  南孙的父亲是二世祖,靠家里生活,这个祖母不比别的祖母,钱的声音最大,老人家一直有尊严。

  南孙把事情说出来舒服得多“你明白了吧。”

  锁锁说:“家里面有这样一位生命之源,真正吃不消。”

  “毕业之后,我们搬出来住。”

  “对,租一间小鲍寓,两个人住。”

  锁锁一直没有提到她的母亲,而南孙也从来不问。

  蒋太太倒是很喜欢锁锁,常常说:“长大了,也要像两姐妹一样,知道没有?”

  她是一个乐观豁达的女子,很有自己的一套,生下南孙之后,一直没有再怀孕,婆婆再唠叨,只当没听见。

  南孙的祖母在晚年改信基督,家里不准赌博,蒋太太改在外头打牌,天天似上班,朝九晚五,自得其乐。

  南孙自小明白,快乐是要去找的,很少有天生幸福的人。

  蒋太太一直同女儿说:“南孙,早知还是多读几年书自己赚钱的好。”

  祖母怨,母亲也怨。

  其实她母亲年纪并不大,社会上近四十的女俊彦多的是。

  南孙说:“妈妈,你有你的乐趣。”

  除出一个长寿而噜苏的婆婆,蒋太太的生活还是丰裕单纯的。

  这些琐事从来不曾烦着年轻人。

  夏季忙着学游泳、打球、看电影、买唱片,还有,当然,结男孩子。

  锁锁的出手一直比南孙阔绰,南孙没有固定的零用,凡事都要做伸手派,她向母亲要,子向丈夫要,儿子又再向老太太要…很使人气馁的一件事。

  但吃用方面,南孙又占着上风,她把锁锁邀请到家中吃饭,而锁锁在外头请她吃油栗子蛋糕,作为一种换。

  这样一个小客人在家出入,照说老太太应当有意见,但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因为锁锁长得好?并不见得,老妇才不吃这一套,因为锁锁天生好记,一本《圣经》自“创世纪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一直咕溜溜背下去,清脆玲珑,一字不差,令老太婆叹为观止。

  她是这样在蒋家获得通行证的。

  学校里,锁锁的功课亦比南孙好。

  南孙较为粗心。

  她一直说:“无论得很,一式的题目做十次,第八次不错,第十次也错,我是办大事的人,不拘小节。”

  她的大事是替小孩补习,赚取零用。

  有些小学生蠢得厉害,南孙说她巴不得切开他们的脑袋,把课本进去,再好,差。

  两个女孩子在功课上颇有天赋,并不是神童,却不用家长费心,属于逍遥派,大考前夕,例必兵荒马,但每次均名列前茅。

  升至中四,也考虑到前程问题。

  南孙说:“我倘若是男孩,真不必愁,现在看样子,老太太不会继续投资。”

  “她会的,我教你。”

  “怎么样,你有办法?”

  锁锁笑:“你把诗篇与箴言都背了,每在她面前念一次。”

  “对,老太太一快,就送我去读神学。”

  “总比出来做事好。”

  “你呢?”

  “我?”

  “是,你。”

  “已有一年多没有见过父亲,上次见他,他说想退休。”

  “可以考奖学金。”

  “我想出来赚钱,过独立的生活。”

  “中学毕业生的收入是颇为可怜的。”

  “那么只好搬到你家来了。”

  “你知道你是受的。”

  “可是将来万一闯出名堂来,有你这么一个恩人,不知道怎么报答,倒也心烦。”

  两人都笑了。

  一会儿她说:“真想出去留学。我知道祖母有那个钱。”

  “那是她的钱。”

  “真的,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或许可以求你父亲。”

  “不行,爹说的话,她很不爱听,前年她在他怂恿下买进的股票如今还作废纸在柜底,她的财产为此不见一大截,不然也不会对我们这么紧。”

  锁锁动容“你们家也有损失?我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舅母一直哭,要同舅舅拼命。”

  “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赚钱的时候人人笑,爹房中装了一具没有字盘号码的电话,随时与股票行联络,连祖母都认为是正当投资,客人来吃饭,我做陪客,一顿饭三小时,句句不离股票,烦死人。”

  “现在完了。”

  “完了。”

  “大人有时比小孩子还天真盲目。”

  “同学家中,没有不吃亏的。”

  “奇怪,每个人都输,谁是赢家?”

  南孙笑“你问我,我又不是经济学家。”

  锁锁很有兴趣“听舅母说,她本来是赚的,一元买进,两元卖出,对本对利,可是股票一直升,于是她又三元买进,四元卖出,赚了之后,回头一望,它还在升,于是她又六元买进,好,这次直往下跌,跌到一角。”

  南孙瞪她一眼“不知你在说什么。”

  “贪婪,她不知何时停止。”

  “全城的人都为之疯狂,没什么好说的。对,我阿姨要回来了,我介绍给你认识,她是少数清醒的人之一,讲出来的话,很有意思。”

  “升学的事…”

  “騒騒,明年再说吧,彼得张还有没有电话给你?”

  “这一年舅母对我十分小心翼翼,比从前更客气,皆因经济情况大不如前,你瞧,股票崩溃,得益是我。”

  “彼得也太会玩了,疯得可怕。”

  锁锁也同意“是,听说他麻醉剂。”

  南孙沉“那十分过火,你认为呢?这种男孩还是疏远的好,你说是不是?”

  锁锁说:“我同意。”

  “真可惜,跳得一身好舞。”

  会跳舞的男孩子并不止一个。

  南孙从来少不了约会。

  穿着校服出去,书包装着走私的跳舞裙及鞋子,在家长开通的同学家中换上,一起出发,玩到十点钟才回家。

  从时装杂志学会化妆,南孙始终不敢搽膏,年轻的嘴特别收颜料,很难真正擦掉,叫老祖母看到,麻烦多多。

  锁锁则不怕,肆无忌惮地用最流行的玫瑰红,看上去足足像十七岁。

  越是家中忌的事,越是要做,南孙自己都不明白这种心理。

  就在她阿姨要回来的前一个晚上,南孙半夜睡醒,热的关,跑到台去凉一凉,听见父母在悄悄说话。

  他们俩很少交谈,出发是为着什么要紧的事。

  只听得蒋太太轻声抱怨“你真爱发神经,她那些钱,你便让他吃吃利息算了。”

  “利息?一年三厘,用来贬值也不够。”

  “她不肯听你,白挨骂。”

  “六十几岁的人了,死揽着钞票不放。”

  听到这里,南孙深决诧异,才六十吗,印象中祖母起码有八十九岁。

  一会儿她父亲说:“房子会涨价的。”

  “她手上有不动产。”

  “不是她那些,我同她说时你也听到,有两个大型私人屋村要盖起来了,分期落个头注,到时包赚得笑。”

  “地段也太偏僻了,届时没人要,怎么甩手。”

  南孙的父亲光火“连你都不相信我。”

  南孙心想:这也怪不得家里上中下三代女人,他确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我自己去筹钱。”他负气说。

  做子的只是叹气。

  “我要是有本钱,早就发了财。”

  南孙险些笑出声来,这话,连十多岁的她,听了都有无数次了。

  她打个呵欠,轻轻走回房间睡觉。

  阿姨来了,住在酒店里,南孙带着锁锁去探望她,要用电话预约。她有吸烟的习惯,一进房,便嗅到一股幽雅香水的特殊气息,女孩子觉得陌生而诡丽,如《一千琳一夜》那样,她们即时倾倒了。

  阿姨涸仆气地招呼她们,把她们当大人,没有比这个更令小女孩感动的了。

  南孙阿姨并非美女,但全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一举一动,与众不同。

  南孙告诉锁锁,这些在欧洲住久了的人,是这样的。

  锁锁说:“余不敢苟同,许多在欧洲的华人,垃圾而潦倒。”

  阿姨听到,微笑说:“他们搞艺术,应该是那样。”

  锁锁大胆地问:“请问你做什么呢?”

  “我在伦敦西区开了一家店,卖东方小玩意,我是个小生意人。”

  南孙飞过去一个眼色,象是说:如何?告诉过你,阿姨不是普通人。

  “快要毕业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答:“明年。”

  阿姨感喟“你们这一代,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要依着黄砖路走,很容易到达目的地。”

  锁锁问:“《绿野仙踪》中之黄砖路――难道生活像历险记?”

  阿姨说:“刺得多了。”

  锁锁看着她的面孔,猜不到她有几岁,外表不过三十余,但心境却颇为苍老,好不突兀的组合。

  “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南孙所:“读了预科再说,拖得一年是一年。”说完自己觉得再聪明没有,先咭咭地笑起来。

  锁锁说:“我想赚钱,许多许多的钱。”一脸陶醉的样子。

  阿姨幽默地所:“无论做什么,立志要早。”

  她们一起吃了顿下午茶,无论锁锁抑或南孙斗第一次坐在这样华丽的地方吃点心,人都变得矜持起来。

  大堂装饰是法式洛可可,乐师在包厢中拉梵哑铃,四周的落地大镜子反映重重叠叠的水晶灯,桌上银器累累坠坠,白衣侍者殷勤服侍,来往的客人看上去都似明星。

  南孙问阿姨:“这地方贵不贵?”

  阿姨想了一想:“时间最宝贵。”

  锁锁倒是停懂了“偶尔来一趟还是可以负担的。”

  南孙说:“给泥天天来,像办公那样,恐怕也无太大意思。”

  阿姨点头“都说你们这一代,比起我们,不知聪明多少倍。”

  南孙看着锁锁笑。

  “你们是真正的朋友?”

  南孙严肃地点点头。

  锁锁问:“你呢,阿姨,你可有朋友?”

  “从前有,后来就没有了。”

  “为什么?”

  “人长大之后,世情渐渐复杂。”

  “我不明白。”

  “譬如说,有一件事,我急于要忘记,老朋友却不识相,处处提起,语带挑衅,久而久之,自然会疏远。”

  南孙问:“你为何要忘记?”

  锁锁:“她为何要提起?”

  阿姨笑“又譬如说,本来是一对号朋友,两个人共争一样东西,总有一个人失败,你所得到的,必然是别人失去的,两人便做不成朋友。”

  女孩子们不以为然“可以让一让嘛。”

  阿姨的笑意越来越浓,悠然地着烟。

  锁锁和南孙面面相觑。

  “有没有男朋友?”

  “他们从不带我们到这种地方来。”

  “这是古老地方,你们一定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不太坏。”

  南孙忽然说:“阿姨,长大了我要像你,到处旅行,走在时代尖端。”

  阿姨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临走之前,她留下卡片给女孩子。

  “多么特别的一位女士,”锁锁说。

  南孙说:“看她给我什么。”

  是一只银制戒指,小巧的两只手叠在一起,一按机括,手弹跳打开,里面是一颗心,手握着的原来是一颗心。

  锁锁欣赏到极点,爱不释手。

  南孙看在眼内“送给你。”

  “不,阿姨给你,你留着。”

  “你喜欢这种东西,你要好了。”

  “不不不,你戴着我看也一样,千万别客气。”

  “你看,”南孙说“我们不会为争一样东西而伤和气。”

  锁锁不语。她心中想,会不会这只戒指还不够重要,会不会将来总有更重要的出现。

  南孙看到锁锁的表情,也明白几分,只是当时她想不出有什么是不可与人分享的。

  她说:“锁锁‮试考‬时要不要到我处温习”

  锁锁仰起面孔“要麻烦你的日子多着呢,不忙一时。”

  她像是有预感,这句话之后,一连两个月,锁锁做海员的父亲音讯全无,款子也不汇来了。

  锁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同南孙说:“怎么办,我只道人的面孔只有额角鼻子才会出汗,现在我急得连面颊都发汗。”

  南孙笑“你看你,或许有什么事绊住了。”

  “唉,这么年轻就要为生活烦恼,真不值得。”

  “舅母给你看脸色?”

  “没有,她倒不是那样的人,一句没提过。”

  南孙动容“那倒是真要好好报答她。”

  锁锁啼笑皆非“好像你我一出道就荣华富贵,爱怎么报答人都可以,说不定我在打字房内等一辈子,还得叨人家的光。”

  南孙抓住她双肩“你会打字吗,我倒不知道。”

  锁锁说:“人家都急死了。”

  “不怕不怕,大不了搬来我家住。”

  锁锁不语。

  区家是住不长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舅母的大儿子中学出来在银行做事,不止一次表示过希望约会她。

  锁锁对这个年轻人并无特殊好感,碍着是表兄,又住在一层楼里,所以才每天说“早”“天气不错”男朋友当中,比表兄优秀的人物不知凡几,她才不会看他。

  她曾对南孙所:“父母没有给我什么,一切都要看自己的了,不闯它一闯,岂非白活一场。”

  倘若不搬出来,锁锁迟早变成舅母心目中的好媳妇,三年生两个孩子,继承她的位置,在旧楼过一辈子。

  “人长大了,只觉得自己碍事,不够长,房不够宽,转身时时撞着部,痛得流泪。你看这校服,去年做的,今年已经嫌窄,还有一个学期毕业,谁舍得新的。”

  南孙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别烦恼,置张大,租间宽屋,买许多合身的衣服,问题便可解决。”

  “你天生乐观,最叫我羡慕。”

  “这一点我得母亲遗传。”

  “南孙,别人怎么想不重要,泥一定要明白,我急于离开区家,实在不是虚荣的缘故。”

  南孙说:“但你那么情急,一旦坏人乘虚而入,很容易堕落。”

  锁锁反问:“什么叫堕落?”

  南孙不加思索“做坏事。”

  “什么是坏事?”

  南孙一时说不上来,过了一会儿,她说:“偷,抢,骗。”

  “偷什么,抢什么,骗什么?”

  “锁锁,你明知故问。”

  “我来问你,你若偷姐姐的跳舞裙子穿,算不算坏,我若抢你的男朋友,又算不算坏,我同你故意去骗大人的心,以便达到一种目的,又算不算坏?”

  南孙呆视锁锁,说不出话。

  “不算很坏,是不是,不用受法律制裁,是不是?”

  南孙答:“也是坏。”

  “那好,我拭目看你这一生如何做完人。”锁锁赌气说。

  又过了一个月,锁锁的父亲终于出现。

  他在新加坡结了婚,上了岸,乐不思蜀,带着新婚子回来见亲戚,言语间表示以后将以彼邦为家。

  至于锁锁,他说:“孩子长大,已可起飞。”

  锁锁没料到做二副的父亲忽然会如此文绉绉,一时手足无措,没有反应。

  她舅母颇为喜悦,含蓄地表示只要锁锁愿意,可以在区府住一辈子。

  她父亲更放下一颗心,兜个圈子就走了。

  锁锁到蒋家去诉苦,与南孙夜谈,地上书桌上摊满书本笔记,墙上挂着大大的温习时间表,中学生最重要的一个‮试考‬已经近。

  蒋家对南孙的功课一点也不紧张,南孙不是男孙,读得怎么样无关紧要,中了状元,婚后也是外姓人,老祖母的想法深入人心,感染全家,包括南孙自己。

  “这一题会出来,多读几次。”

  “哪一题?”

  “印度之农地灌溉法。”

  “南孙,印度人怎样灌溉他们的稻田,与我们将来做人,有啥子干系?”

  “我不知道,别问我。”

  “我看这教育方针是有问题的。”

  南孙笑“依你说,教什么最好?如何使表兄死心不追你?”

  “正经点好不好?”

  “这么说来,文天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空气之分子,大代数的变化…一概与生活没有帮助,那还念什么大学。”

  “所以我不念。”

  “你应该表哥供你念,毕业后一脚踢开他,很多人这么做。”

  “气质,读书的唯一的用途是增加气质,世上确有气质这回事。”

  “什么气质,头巾气罢了,害得不上不下,许多事都做不出,你看我父亲就知道了,也算是个文学士,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正式为事业奋斗,也就蹉跎了一辈子。”

  “嘘。”

  “不是吗,天天觑着母亲的钱。”

  锁锁叹口气“其实我父亲不是坏人。”

  南孙说:“你讲得对,其实没有人是坏人,不知道恨谁。”

  “他一直把我照顾得不错,每到一个埠,总不忘买些玩意儿给我。”

  “我记得,你手头上一早有印度人的玻璃手镯,日本国的绢花头饰,台湾的贝壳别针。”

  “――玩腻了交给表姐妹,她们并不讨厌我。”

  南孙笑“就嫁给她们大哥算了。”

  “一屋子的人,”锁锁侧头“还希望再生,一架老式洗衣机,不停地操作,洗出来的衣服迟早全变成深深浅浅的灰色,一我急了,买了瓶漂白水,硬是把校服浸了一夜,白得耀眼,我不要成为他们一分子。”锁锁有迫切的望要与众不同。

  南孙说:“奇怪,我倒是不介意在家中待一辈子。”

  锁锁笑“那自然,人不知饿人饥。”

  南孙瞪她一眼“别把自己说成苦海孤雏。”

  锁锁翻开课本。

  蒋太太却来敲房门“晚了,出来喝碗燕窝粥,好休息了。”

  锁锁说:“燕窝?”

  南孙悄悄说:“老太太吃,我们也吃,她一直唠叨,我们装聋。”

  锁锁莞尔,把这套家庭教育原封不动搬到社会上用,有大大的好处。

  她一直欠舅母生活费。

  因为这样,表兄名正言顺在她房内外穿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搬走,对于住了十多年的小小三夹板搭的房间忽然有点留恋,朝西的房间一到下午四点便有太阳进来,接着是熟悉的面包香,以后,无论飞得多高多远,走至天涯海角,只要闻到烤面包香,她就会想到出生地。

  房内一张铁,一张书桌,一只老式衣橱,镜子是鹅蛋型的,镶在橱门上,坐在书桌前,一侧身便照到镜子,猛一抬头,还以为房中另外有人。

  以前没有,现在有表哥。

  一次他搭讪地看她在写什么,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肩上,她立即站起来,背脊贴着墙,戒备地、静静地看着他,双臂抱在前。

  一双眼睛在夕阳下沾了金光,闪烁地、光灿烂地看着她表兄。

  那脸上长小疱的年轻人忽然自惭形秽,要关住这样的一双眼睛,谈何容易,他虽不是一个伶俐的青年,心中也明白。

  他静静地退出。

  第二天,锁锁用很平静的声调同她舅母说,要往同学家去小住,为着‮试考‬便利温习。

  舅母问:“是蒋小姐的家?”

  锁锁点头。

  “你倒是看重功课。”

  锁锁不语。

  “好,”舅母笑“将来爱做事尽管做事,孩子由我来带。”

  锁锁仍然不出声,一抬头,看到表哥下班回来,呆站一角。

  他脸上有点惨痛,有点留恋,有点自惭,锁锁没想到他感情会有这样的层次,倒是意外。

  看样子他知道她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

  但是他没有出声。

  为了这一点,锁锁感激他,他在她心中升华,去到一个较高的境界。

  她第一次正视他的脸,并且抿一抿

  他眼睛红了,别过头去,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锁锁度过在区家最后的一夜。

  她记得她欠舅母五个半月的生活费,约值五千元,在那个时候,相等三两多黄金。

  一定要归还。

  因为直至她走,舅母并没有亏待她。

  表哥送她,一前一后,站在公路车站上。

  许久许久,她以为他已经走了,但地上仍有他的影子,终于锁锁上了车。

  那夜,以及连续许多许多晚上,她都做梦看到那瘦长的黑影。

  真没想到他不自私,真正为她好,尊重她意愿。

  这是他的初恋。

  多年以后,朱锁锁发现,没有男人,爱她如她表哥爱她一半那么多。

  南孙在门口等。

  取笑她:“光着身子就来了。”

  除了书包,锁锁什么都没有带。

  也没有说要待多久,一切心照。

  还有两个月大考,找工作的时间也约是两个月,不消半年,她便可以直立。

  近五年的交往,锁锁知道蒋宅是那种罕有的、可以让客人舒舒服服住上三几个月的家庭,因为连蒋先生太太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客人,而真正的主人老却又是老派人,习惯亲友借宿。

  锁锁觉得她运气好。

  南孙问她:“出来以后不回去,没问题吧?你是未成年少女,别给麻烦我们才好,说不定泥舅母会告我们拐你。”

  锁锁不假思索“不会的。”

  “何以见得?”

  “除了亲生父母,谁管这种闲事。”

  南孙相信这话。

  “而且他们凭什么找我回去,在法律上,区家与蒋家,对我同样是陌路人。”

  “这么些年了,真的没有感情?”

  “初初搬到他们处,才八岁,一夜他们阖家去吃喜酒,剩下我一个人,每间房间都下了锁才走,连大门都锁几重,南孙,那夜倘若有一场大火,你就不会认识朱锁锁。”

  南孙把手放在她手上,笑说:“同我们家刚相反,我们这里著名不设防,抽屉里少了钞票,只换佣人,不改习惯。”

  “将来我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全部打通,一目了然,不要用锁。”

  “快去洗澡。”

  “用哪个卫生间?”

  “我用什么,你也用什么。”

  锁锁感动地看着南孙。

  南孙连忙加一句“将来你要报答我的。”  wWw.xZiXS.CoM 
上一章   流金岁月   下一章 ( → )
《流金岁月最新章节》是完结小说《流金岁月》中的免费章节,杏子小说网提供无删节《流金岁月》全文供网友全文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