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小说网提供无删节预言全文供网友全文免费阅读
杏子小说网
杏子小说网 现代文学 言情小说 军事小说 热门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仙侠小说 网游小说 侦探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伦理小说 竞技小说 经典名著 科幻小说 诗歌散文 武侠小说 官场小说 重生小说 都市小说 幽默笑话 完结小说
好看的小说 白领玩具 冷感护士 破邪少女 灌篮高手 狌卻狂龙 少妇岁月 圣母降临 猎艳创世 夫凄故事 一生为奴 艳遇编年 猎妇陷阱
杏子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预言  作者:亦舒 书号:13360  时间:2015/6/5  字数:11298 
上一章   ‮章七第‬    下一章 ( → )
 没有人打搅她,在树荫下她不知睡了多久,仿佛转过侧,改变过仰睡的姿势,一时间也不知身在何处,好像在宿舍里,又似在家中。

  睡了又睡,渐渐觉得凉,有人替她盖被子,她一把抓住,呢喃“妈妈。”

  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伸手去拂,柔软而芬芳,睁开眼睛,原来是花瓣,她仍然躺在长凳上,转头一看,刘大畏坐在一旁,捧着本岑仁芝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天没有黑,大月亮淡淡影子已经挂在天空一角。

  她身上盖着的是刘大畏的外套。

  一有知觉,所有愁苦马上袭上心头。

  刘大畏放下书“醒了?叫妈妈呢,真娇纵,家母逝世多年,我不复记忆她的容貌。”

  他竟同她说起身世来,萼生怔怔地聆听“是的,无论那人是谁,庸君或庸人,始终要在母腹怀胎十月出生。

  “我出身白工人阶级,自幼生活清贫,照片中那与我合照的少女,曾经一度,真确是我深爱的人。”

  萼生问“发生什么事?”

  “她在两年前嫁予另外一个人。”

  萼生点点头。“我知道,他们双双出国去了。”

  刘大畏苦笑“这倒没有,不过生活很舒适,已经有一个孩子。”

  他还留着她的照片,珍藏在皮夹子里,时时看得到。

  刘大畏只软弱了一点点时间,随即说:“快回酒店换件衣服,你还要去参加宴会。”

  “我才不去。”萼生别转面孔,平生至讨厌这种场合。

  “小姐,”刘大畏警告说“人家找你的时候,你不应,你找人家的时候,又叫人家怎么应你?”

  萼生一惊,心灰气馁,原来人到无求品自高这句话千真万确,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我答应过他们七点钟送你到宴会。”

  萼生千不情万不愿那样坐起来。

  她并没有带赴宴的衣裳,行李中只得一条夏季花裙子,趁酒店商场时装店尚未打烊,跑进去胡乱挑一件穿上,说也奇怪,人要衣妆,陈萼生整个人似振作起来。

  本来打扮讲究全套,发型、化妆、鞋袜、手袋、首饰,此刻萼生哪里有心思,瞎七搭八凑合了就随刘大畏出门去。

  中途她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是敌是友?”

  他回答得很老实“我们永不可能做真正朋友,我正试图做一个友善的敌人。”

  萼生幸亏听懂了。

  宴会场内灯火辉煌,场面热闹,萼生老远看到母亲穿一套宝蓝色丝绒捆缎边晚服,笑容满面,精神奕奕,正与主人家握手,她仿佛有备而来,把最好的行头都带在身边。象是完全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这种大场面正等着她。

  萼生弄胡涂了,难到母亲有先见之明?

  包使萼生惊讶的是舅舅岑仁吉一家三口就与有荣焉地站在母亲身边,招呼嘉宾,神出鬼没,他们都应召而来。

  萼生有第六感,目光在场内搜索阿姨,果然,被她看到仁屏阿姨正淡淡坐在一角喝茶,只是不见午昌表弟。

  她同刘大畏说:“我指去同阿姨谈一会儿。”

  “就快入席了。”刘大畏不忘他监视人身份。

  果然,先头见过的那名中年妇女走过来“陈小姐你可来了,酒会时记者们到处找你,快到首席来如座。”

  萼生万分不如意地随她到首席,发觉母亲身边已密密挤满了人,都想分一杯羹的样于,舅舅舅母看见萼生也没有起身移挪让位的意思,舅母一手按住儿子,示意他也不要放弃与正副文化部长共席的机会,一时间主人家只得吩咐多拿一张椅子来。

  萼生却如释重负,打个哈哈“我坐到副席去一样。”马上脚底抹油往后退。

  百忙间只觉母亲今晚真威风真漂亮。

  这种角色,演多了,会使人沉醉,说不定什么时候戏服就不下来,人就走入戏中,永远演将下去,再也不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

  萼生找到仁屏阿姨,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人多,不方便讲话,姨甥两人有默契。

  侍者斟上香傧,萼生贪婪地喝一口,远远看着受众人撮拥着如一颗明星般的母亲,举举杯子,整杯酒干掉。

  只听得仁屏阿姨在她耳畔说:“下个月起我就搬回城里来。”

  萼生一怔“哎呀,那太好,要方便得多了。”说不定亲戚都会多起来。

  “仍住你外公的老房子里。”

  “是怎么一回事?”萼生又诧异又快。

  阿姨微笑“因你母亲闲闲一句话,她说:“我妹妹竟住乡间,说起来顶委曲的”上头把公寓收回环我。”

  萼生张大了嘴,母亲的话竟这么有力!

  “大姐始终没忘记我。”阿姨声音轻轻。

  萼生亦感到快慰,只是“午昌表弟呢?”

  “他已经适应乡间生活,不愿进城,我随得他去。”

  萼生点点头,人各有志,自由最重要。

  “他一对大手,一对大脚,走在城里,怪突兀的。”阿姨停一停“他乡间有了女朋友。”

  萼生问:“阿姨,以后你要不要每年算分数?”

  “身为岑仁芝之妹是我的总分。”阿姨笑。

  与她们同桌客人并不知道这两位妇人是什么人,只当是名不见经传的行家,缄默一会儿,忍不住纷纷发表起意见来。

  “没想到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作者地位也可抬至如许崇高!”酸溜溜。

  “人家一直有群众基础你晓得吗,她写一句好过我同你写一百句,她闲闲一段宣传好过你我打锣敲鼓,这叫做各有前因莫羡人,来喝一杯。”

  萼生一点都不介意,人人有权发表意见,那才叫做好呢。

  这时岑仁芝已走到台上,由主人家陪着一字排开祝酒。

  她发表了不长不短的演说,这一两天里,她所见到的建设,美仑美奂,走在时代的尖端,无与伦比,伟大透顶…她所遇见的人,个个谦谦君子,好好先生,和气朴实…奉承得去到顶点。

  萼生开头只觉混身爬满皮疙瘩,后来转念,管它呢,只要能帮到阿姨,只要能救到关世清,还不愧是好易。

  她内心忽然澄明,碧清一片,恍然大悟,不由得微微一笑。

  抬起头,才发觉仁屏阿姨也正看看她笑。

  席间人却不以为然“这样的话,谁不会说,我发表过不知多少次。”

  “你说有什么用?”满堂哄笑“你领着作家协会发放的津贴,说得再好也是份内事!怎么同岑仁芝比?人家说好,是我们的面子。”

  讲到这里,见岑仁屏与陈萼生两个生面人久不搭腔,不起了疑心,因问:“两位代表哪个单位?”

  就在这个时候,行人过来请岑仁屏与陈萼生“两位无论如何要坐到首席去。”

  萼生只得挽起阿姨的手站起来。

  只见母亲身边已经腾出两张空椅子,不如是什么人终于被淘汰出局,萼生刚刚坐在舅母身边,舅母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摇动萼生的手表示亲热。

  大厅中起码摆着十桌酒席,萼生一时没看到刘大畏坐在什么地方。

  每上一道菜,岑仁芝就举杯祝贺,必有一个名堂,妙语如珠,把官同民娱乐得什么似的,酒量又宏,人敬她,她敬人,不亦乐乎。

  真人不相,萼生第一次发觉母亲这样吃得开,简直象个白相人,江湖客,原来一直以来,她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叫性格单纯的父亲看见,一定吓得跳起来。

  一顿饭吃了很久很久,有人快,有人愁,岑仁吉教授一家直吃得容光焕发,陈萼生越吃越闷,珍肴百味,不知其味,难以下咽。

  好不容易捱到散席,岑仁芝把亲眷们拉在一块儿送客。萼生听得母亲与文化部长说“没想到国家这样重视文艺工作者。”

  萼生不敢细视母亲的面孔,只怕她感情真到双眼中闪着泪光。

  姜是老的辣。

  岑仁芝又说:“今晚这般盛况,对一个写作人来说,是至大荣誉。”

  部长只是握住岑仁芝的手笑。

  宴会终于散了。

  岑仁吉教授还想送大姐一程,可是专车早已驶到,载走了岑仁芝。

  岑仁吉于是退而求其次,问二姐“我送你吧。”

  谁知舅母清醒得快,马上说一句“二姐住那么远,你明天不用上班?”

  岑仁吉便噤了声,虽然另外有情人,在这种事上,他还是尊重子。

  好一个岑仁屏,只笑笑说:“大姐已替我安排妥当。”

  果然,另一辆黑色豪华大房车驶过来停在她跟前。

  萼生过去话别。

  仁屏阿姨握住她的手说;“事情一解决速速回家。”

  萼生拚命点头。

  有话也不宜多说,阿姨上车走了。

  舅母塔讪道;“萼生你还是住在原来的酒店里吧。”

  萼生的舌头忽然懒上加懒,不愿开口,幸亏这个时候,刘大畏神出鬼没地驾到,萼生便一声不响的上了车。

  她彷佛还听到舅母自鼻子里哼出来“多骄傲!”

  “算了,”岑仁吉安抚子“大姐不是已经答应替子和想办法了吗。”

  舅母这才说“没想到岑仁芝去加国十多年,还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不是不佩服

  “上头现要抬举这一类人,有什么办法。”

  萼生在吉普车中酸软的脖子“你坐在什么地方,有没有饮宴,我找不到你。”

  刘大畏说.“我倒把你看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一直以来,我在明,你在暗。”

  刘大畏知她心中气苦,故意讽刺,不以为忤。

  他说:“一整个晚上黑口黑面,像谁欠你三百两似,表现差劲。”

  “你以为人人是岑仁芝?莫被惯坏。”

  “令堂的魅力确是没话说,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组织为何一定要争取她。”刘大畏的语气是由衷的。

  萼生不出声。

  “部长同她是老朋友了,容易说话。”

  萼生吁出一口气“但愿我到了那个年纪,也有她那般能耐。”

  刘大畏笑“我看不会,许多人误会智能才干理所当然会得随年龄长进,但事实证明,胚终归是胚,到了八十岁也不会进化为细瓷。”

  这其实是刘大畏一贯的讲话方式,不知恁地,萼生竟一直没发觉他是知识分子。

  萼生拾起头“你把车子驶到何处去?”

  刘大畏忽然说“大荒山,无稽崖。”

  萼生虽然已是惊弓之鸟,无故都会吓出一身冷汗,却不怕刘大畏,她仍然信任她的第六感觉。

  车子往近郊驶去。

  “咦,这是南区。”

  刘大畏不作答。

  车子驶向私家路,警卫森严,刘大畏途中三次出示身份证明文件,萼生惊异不已,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最后一站,守卫看过照会,迟疑一下,说道:“上头命令,必需检查特许通行证。”

  刘大畏这才自外衣内袋取出一张文件递上去。守卫查明,敬一个礼,放他们过去。

  车子驶到一块空地停住,却已无人前来干涉,任由他们两人下车。

  萼生看到一列平房,没有异样。

  刘大畏上前在门前按铃。

  自有制服人员开门他俩进一间布置简单的会客室坐下。

  刘大畏把之前那张许可证递上,原来这里办事作风是认证不认人,管理人员不发一言,将刘陈二人带进走廊最末的一间小房。

  萼生一看就知道是间控制室。

  长桌前坐着几个全神贯注的技工,一排萤幕闪闪生光。

  其中一人说:“十四号仓。”伸手按动键上纽掣。

  刘大畏加强萼生注意力,指着萤幕说“看。”

  萼生看到萤幕上出现十四号仓内部情况。

  亳无疑问,这是一间监仓。

  有一个男人躺在狭窄的上,他在看杂志。

  举起的双手与杂志遮去他面孔的下半部,但是萼生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忽然之间,萼生多来出窍的灵魂归了位,一股暖,自足趾尖慢慢往上升,终于遍传全身,她不由自主摸摸面孔,不再麻木了。

  控制员再按下一个纽,镜头直指那男人的上身,萼生可以清晰看到他手中的杂志是国家地理杂志七月号。

  而他,当然是关世清。

  可以看得出阿关神情非常厌闷,像那种族家长足的小孩,渴望外出踢球奔喊,但,他无恙。

  这一点已经足够。

  刘大畏这时拉一拉萼生。

  萼生点点头,与他退出控制室,接着便迅速回到空地上。

  萼生不发一言,刘大畏十分满意。

  在满天星光下,他喃喃似自语般说:“有谁以任何形式提起今晚所发生的任何一个细节,坐在十四号仓里的,将会是刘大畏,而且,我不会那么幸运,没有人会给我阅读欧美最新杂志。”

  萼生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他俩上车,刘大畏把车子驶离控掣室平房。

  如果这只是控掣室,监仓在哪里。陈萼生永远不会知道。

  她但愿关伯伯伯母也可以看到刚才那一幕:关世清完好无缺,脸上不见任何瘀肿损伤,他正在等待释放。

  就算不能带两个人,让关伯母看看儿子也是好的,但是适才那间控掣室肯定不是迪士尼乐园,不是人人可以进去逛的地方。

  刘大畏不知担了多大的干系,才能把她弄进去,而且一定会有后患。

  出去的车子一般要经过三道关卡。

  驶离南区,萼生才松一口气,自此,她心中有了真正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酒店门口,她问刘大畏:“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刘大畏内心哽咽,真笨,这女子不知怎样在人吃人的资本主义社会存活,可恨。

  半晌,他只说“我不想看看你精神崩溃。”

  萼生不肯承认这一点“我已经控制得很好,我行为举止如常,能说能笑。”

  刘大畏没好气“上楼去睡觉吧,陈大小姐。”

  萼全彷佛真的有了睡意。

  她打一个呵欠,拉拉裙子,蹒跚地下车去。

  刘大畏看看她的背影,只觉不可思议,不是指陈萼生,而是指他自己的感情。

  他从前的女朋友才是一般人口中的美女,大眼长睫,高而窄的鼻子,小咀巴尖下巴,姿势矜持,陈萼生天生枝大叶,是另外一个类型。

  也许她沾染了她母亲的魅力而不自知,也许是他刘大畏昏了头,也可能是热的晚上出来次数太多,了心智。

  以致他此刻关心她,竟远远多于他关心自己。

  他每天都渴望见到她,看到她叽叽呱呱,放厥词,心里便莫明其妙快,看到她憔悴落魄,郁郁寡,便设法讨好,他完全不脑控制自己,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况且,她的家在那一边,过几天,就要回去的,这次旅行无论如何称不上愉快,只怕她以后不会再来,即使旧地重临,性格坦的她还会记得他?

  这些细节,往往翻来复去地叫他思量整个晚上。

  若干年后,她来找他,他已被调,天南海北,茫茫人海,不复再见。

  刘大畏心头一阵苍凉,伏在驾驶盘上,不能动弹。

  当然,终久会忘记的,所有旧情人,到头来都会变成淡淡影子,刚有点牵动,太阳一出,便似水一般蒸化而去,但将忘末忘的折磨,却活生生存在啮咬,但始终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萼生无瑕理会这些,她回到房间,扑到,就睡,刘大畏救了她的命。

  受煎熬的她暂时可以松口气,直至关世清真正被释放。

  年轻的她沉沉睡去,再也没有做梦。

  第二天一早来拍门的是她母亲。

  直到这一天.母女才有时间心情闲话家常。

  岑仁芝诧异地说;“房间已经象狗窝,你在此住了多久,谁付租金?”一边手不停地把脏衣服堆在一块,拨电话叫房部来取去洗熨“看样子又是我与你父亲付帐,我也知道女儿是陪钱货。”

  萼生指指母亲带来的旅行包“这是什么?”

  “这是替你带的衣服鞋袜,你用得着。”

  萼生再也忍不住“妈妈,你一早就准备妥当,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会这样发生?”

  岑仁芝笑而不答,过一会儿才说:“我生活经验当然比你丰富。”

  萼生许多话要讲,至此也懂得沉默是金。

  “这次回来,总算见到不少亲友,”岑仁芝感慨“你舅舅阿姨都是样子,昨天中午我特地空回故居去…”一切历历在目,物是人非,岑仁芝忽然打冷战,她像是听见母亲向她走近,腿部关节发出轻微的啪啪声,老人走起路来,通常有这个毛病。

  萼生的外婆并不是个慈祥的母亲,没有给后代带来太多温馨回忆,但到了这种关头,人想起来的,也总还是母亲。

  岑仁芝说:“要回到了家,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家。”

  “母亲不愧是个作家。”

  岑仁芝问女儿:“我个作家吗?”

  “你更象个母亲。”

  岑仁芝似感到宽慰.“我从不多愁善感,悲伤秋,故弄玄虚,你父亲同你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来到故乡,母亲的感触忽然多起来。

  “下午还有节目吧?”

  “有一个座谈会,我见大学生呢。”

  萼生知道她不该问,不过还是忍不住:“阿关他…”

  果然,母亲打断她:“演讲会你也一起来吧,见过场面,以后就不敢欺侮母亲是阿巴桑。”

  岂敢,光是今早这身打扮,已经非同凡响,针织紫蓝二衣裙,平跟步行鞋,头发松松挽住,最主要是她精神好,看上去叫人快。

  萼生由衷地说:“昨晚在座一定有不少人讶异出色的母亲居然生了个平庸的女儿。”

  岑仁芝笑“打扮整齐一点,准时到。”

  萼生换上母亲带来的衣物配件,总算恢复了三成旧观。

  电话响,她去听,对方是关世清的父亲“萼生,”声音苦涩“我们就在楼下咖啡座,能下来谈谈吗?”

  萼生答“马上来。”这才知道欠人人情,一辈子矮半截的滋味。

  拉开门,她一呆,门外的人也一呆。

  半晌,对方才揶揄道:“伯母才转身,你应酬就繁忙起来了。”

  萼生也冷冷说“有什么是瞒得过你法眼的呢,老刘。”

  萼生额角有一络发挂了下来,刘大畏替她轻轻抿上去。

  在酒店房门口走廊一个幽暗的角落,两个年轻人在该刹那忘记他们的身份,忘记生活上的烦忧,互相凝望对方,两人都觉得没见过这样明亮的眼睛与无奈的神情。

  刘大畏还是第一次看到打扮过的陈萼生,女装的她穿一袭雪白纱太,他一时间弄不懂是哪种料子,只觉薄如婵翼,想必是时兴款式,小小上衣打横的料子扯过来又搭过去,形成不透明屏障,束以下是密褶长裙,要命的是裙内没有衬里,她硕健修长的腿一览无遗。

  看情形她打算就这样往大庭广来之间走。

  刘大畏并非土豹子,他见过更暴的时装,但是它们不是穿在陈萼生身上,管它呢。

  终于,他们两人当中不知是谁发出长长一声太息,两个身形分开一个距离。

  电梯门打开,一群日本旅客兴高彩烈的向他们走来。

  萼生这才想起她有约会。

  忽忽乘电梯下楼,只见关伯伯望眼若穿般在等她。

  “萼生,”他上来“关伯母在那边,她要向你道歉。”

  萼生连忙摆动双手“这并不是谁的错,前事休提。”

  坐到伯母身边,拉住她的手。

  伯母一向珠圆玉润,此刻似瘦了三分一不止,手腕细!

  “刚才我们见过专员,说世清已经写了悔过书,他们找不到证据起诉,又不放心轻易放人,通常这样做,专员暗示事情好办,这一两天内,一定有进一步消息。”关伯忙不迭向萼生报告最近消息。

  萼生不住点头。

  “萼生,”伯母开腔.“我错怪了你,原来你为这件事不住奔走,我都不知道,我急昏了。”

  错,急不急,昏不昏,完全没关系,萼生莞尔,千错万错,当然是人家女儿的错。

  必伯伯说“有一确实的日子就好了,”他搔头皮,叹气“但愿是这一两天。”

  伯母这时才说出来龙去脉“这边的公署,把消息告诉我们,我是吓得六神无主,即刻去找仁芝商量,仁芝二话不说,马上订飞机票同我们赶来,真多亏她热心。”

  不止订机票那么简单,她起码联络过一直争取她回归的那群人,关伯母天真有天真的好。

  “等世清一出来,我们便一起回家。”

  萼生连忙颔首“是,是。”

  必伯伯说:“好了,别一直诉苦了,就快雨过天清了。”可是语气中并无大大的信心。

  萼生没有什么话说。

  “走吧,萼生还有事要忙,”

  必氏夫互相拉扯着站起来离去,萼生跟在后边送他们,只见他俩脚步踉跄,统共不象壮年人模样,萼生觉得十分不忍。

  必伯伯还是哥尔夫球健将,一向有运动,平时身手敏捷,号称打遍温市无敌手,没想到爱儿一出事,精神压力顿时令他衰老。

  萼生在百忙中有新发现:人类是这样爱惜他们的下一代,而又如此忽略他们的上一代。

  她送他们上计程车。

  车子驶远了,萼生还恭敬地站着不动。

  “看样子你非嫁给他不可?”

  萼生转过身子来,只见刘大畏恢复嘻皮笑脸,吊儿郎当,一副疲懒模样,装得那么好,老狐狸也会上当。

  “你知道关世清是无辜的。”萼生悻悻说。

  刘大畏沉下脸“我只知道你才是唯一无辜的人。”

  萼生拾起头来“你想说什么?”

  “你那男朋友看上去愣头愣脑,实则上满肚密圈,自他行李中搜出地图,在所有区范围上都打上红圈,注明详细地址,其中一处,便是和平乡,你以为那他唯一的任务只是陪你去探访阿姨?”

  “我不相信!”

  “将来你总有机会亲口问他,谅他也不敢骗你。”

  萼生心凉了,连阿关都利用她。

  “你以为他这次东来纯粹为着陪你渡假做报告?”

  “不要说了。”

  “你去问问你的外国朋友史蒂文生,对通讯社来讲,文字矜贵还是图片值钱。”

  萼生用双手掩住耳朵。

  刘大长忽然伸手拉开她的手“要不要找一个沙堆挖个把头埋进去?”

  萼生又一次惨败。

  “你们这些拿外国护照的华人,真的以为可以为所为,百无忌,学得胡人三句话,跑上墙头骂汉人。”

  萼生忽然平静下来“你辱骂够了没有,你对洋人的怨恨有完没完?你简直把我当出气筒,什么难听的话都当着我来说,你与华侨如有深仇大恨,我劝你写了大字报贴在大会堂门愤,叫我一人受气,多么不公平,多么懦弱。”

  刘大畏一震,放开双手。

  真的,一不高兴便对着弱女子吼叫,一有机会又对她施些小恩小惠,忽尔爱,忽尔恨,爱恨织,他快要疯了。

  萼生说下去:“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你愤怒,你忿忿不平,你对社会现象不满,可是你有信仰,你愿意为你信任的大前提付出时间力气,你比我们大多数年轻人,更有精神寄托,我们毕生所能追求的,不过是名同利而已。”

  站在马路上说话比较上最安全。

  “你们眼中的我们无法无天,胡言语,几乎人人都可以入宣传煽动罪,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基本的人身与言论自由而已。”

  “把你们认可的那一套,硬搬到别人国度来强加实施,是谓帝国主义。”

  两个年轻人额角上的青筋都绽出来。

  萼生骂道“我讨厌你,刘大畏,我希望你明天便调到青海去。”

  真难得,她居然还知道版图上有青海这个地方。

  半晌萼生说:“我要去参加岑仁芝演讲会,你反正要跟着我,不如一块去。”

  刘大畏说;“我劝你换套端庄点的衣服。”

  萼生气结。

  可是一走到酒店大门转角,她就觉得他有他的道理。

  一个日本人着面走过来,上下打量她,问她有没有空喝咖啡。

  陈萼生马上回到房间换衣服。

  房间刚刚收拾过,什么都妥妥当当,独独不见了记事本,萼生找遍小小房间,都不见它,它尺寸不小,宽二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好比一本画册,封面是,对,萼生钟爱的米奇老鼠,鲜夺目,丢在哪个角落都看得见。

  怎么,没有口袋影印机吗,非要整本部子拿到总部去检阅不可吗?

  转念间又释然。

  太过疑心了,短短几页纸,简单的几句话,何需劳师动众,可笑她草木皆兵。

  想必是一时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回来才慢慢再找。

  沙发上方有一叠洗净的衣服,移开衣服。原来记事本就在底层,萼生松一口气。

  换好衣服下楼,在电梯中碰到一个人。

  那人愕然“你还没有走?”她失声嚷。

  她是岑子和的女友博小欣。

  萼生只朝她点点头,大跃进,自酒店门口到上得楼来,其中想必经过一番挣扎,成绩斐然。

  博小欣说:“我来探朋友。”

  萼生不出声。

  “你别以为我没朋友住五星宾馆。”

  萼生希望电梯走快些。

  博小欣声音低下去“我知道你什么都没有跟子和他们说。”

  陈萼生自顾不暇,才没有那么空讲废话。

  总算到了楼下,电梯门打开,傅小欣忽然说“再见。”似有点恋恋不舍。

  再见?机会不大,市内酒店林立,不一定那么凑巧,两人会在同一时间只乘塔同一电梯。

  刹那间萼生不忍心再板着脸,迟疑半刻,亦向她说“再见”

  希望有一架电梯会把她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暗小欣扭着细细肢离去。  WwW.XzIxS.com 
上一章   预言   下一章 ( → )
《预言最新章节》是完结小说《预言》中的免费章节,杏子小说网提供无删节《预言》全文供网友全文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