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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覆雨翻云  作者:黄易 书号:5249  时间:2014/8/6  字数:6851 
上一章   ‮情有若似 章八第‬    下一章 ( → )
  七月十五。

  离拦江之战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期待已久的江湖人士,情绪沸腾起来,人人翘首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如此今人瞩目,谈论不休。

  好事者纷纷众集在离拦江岛最近洞庭北岸的大镇临湖市,希望能有机会一睹两人风采。

  ‮国全‬大小赌场更开出盘口,接受谁胜谁败的赌注。

  怒蛟帮则再三申明:由八月十⽇开始,不准有任何船艇进⼊拦江岛五十里范围之內,只有浪庞两人例外。

  这做法与当年传鹰和蒙⾚行决战时,蒙王下令封锁长街异曲同功,更添加了拦江一战的神秘⾊彩。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教人如此关心,急得知胜负的结果。

  允数月来屡次命人攻打⻩州府,均给义军击退。怒蛟帮虽不长于陆战,但因有直破天、帅念祖和陈渲三人主持大局,允的主力又用于对付燕王。兵力分散下,一时奈何不了义军。

  怒蛟岛回复旧观,帮众眷属全回岛定居,浪翻云则偕怜秀秀留在小怒蛟,每⽇弹筝喝酒,一点不把快来临的决战放在心上。

  这天韩柏等回到武昌的别府,安顿好各个夫人,待诸事妥当后,已是三⽇后的事,范韩两人才有空去小怒蛟探访浪翻云。

  怜秀秀因有多月⾝孕,不便招呼客人,打过招呼后,回內室去了。

  浪翻云仍是那副闲逸洒脫的样子,只是眼神更是深遂不可测度,一举一动,均有种超乎尘俗的超然意态。

  花朵儿奉上酒肴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把盏对酌。

  浪翻云早到了辟⾕的境界,只喝酒,不动箸。

  闲聊几句后,韩柏说了到慈航静斋的经过。

  浪翻云倾耳细听罢,动容道:“梦瑶本是断了七情六的修真之士,但为了师门使命,故抛开一切规条法则,投⼊海情网中,其中困难凶险,实不⾜为外人道,一个不好就会舟覆人陷,永远沉沦。只有她的定力慧心,才能于最关键时刻脫出罗网,教人佩服。”

  范良极担心地道:“但若偶一不慎,修死关者将全⾝精⾎爆裂而亡,教人怎放得心下。”

  韩柏凄然长叹!自静斋回来后,他从未有一天真正开怀过,对着诸位娇时只是強颜笑。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无论千变万化,都是殊途同归。佛道两门,最后不外返本归原,寻真见。剑心通明乃慈航剑典的最⾼境界,一旦大成,绝不会再次失。当⽇梦瑶受不了魔种的惑,皆因尚看不破师徒之倩,仍未能臻至大成之境。故初时对小柏如避蛇,但现在道功已成,所以反不怕表达爱意。至于死的的凶险算得了什么,任何修天道的人都义无反颇,甘之如饴。不⼊虎⽳,焉得虎子,置于死地才有重生的机会。”

  韩柏的心舒服了点,道:“那靳冰云是否精神有点问题呢?”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切勿胡思想,靳冰云能被言静庵选为传人。姿质应不下于梦瑶。况又⾝兼魔师宮和慈航静斋两家真传,怎会如此不济。不过她究竟处于何种禅境道界,则非我们这些旁人能够明⽩的了。”

  韩柏道:“可是我初遇到她时,她确处在非常‮意失‬低沉的状态里,回静斋后又遇上言静庵的仙逝。恐怕…”

  范良极徐徐呼出一口香草。点头道:“我倒同意老浪的说法,以言静庵出神⼊化的功力,难道不可以多延几年寿命吗?尤其她修的是仅次于死关的撒手法,应该可控制何时仙游。她故意让自己最关切的徒弟目睹她的遗骸,其中必有深意,极具禅机。”

  浪翻云听到言静庵的名字时,眼中露出莫名的伤感之⾊,神情木然,片晌才接口道:“范兄说得好,靳冰云的‮意失‬落漠。皆因她爱上了庞斑。后来庞斑超脫一切,立地顿悟,由魔人道。她也由苦恋中解放了出来,才有毅然返回静斋之举。她的⾚⾜,正代表着放下一切,进⼊忘情的禅境,绝不是神智出了问题。”

  范良极道:“老浪你和言静庵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浪翻云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每个生命都是一段感人的故事。代表着人在这苦海无边的俗世间苦中作乐的努力。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梦幻般地不‮实真‬。只有在某一刹那,我们受到某种事物的引发和刺,精神才能突然提升,粉碎了那梦幻的感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的一切再次”真“了起来,成为毕生难忘的片段,亦使生命生出了意义。”接着沉沉一叹道:“静庵三次纾尊降贵来见我浪翻云,使我生命里多添了三段难忘的经历,浪某真是感零涕。范兄苦苦追问,不外是想知我是否爱上了言静庵。又或言静庵是否爱上了我。这样的答案。范兄満意了吗?”

  范良极听着他这番放人深思的说话,和语里言间伤感之意,沉默下来,不再追

  韩柏却给他的说话挑开了情怀,轻轻道:“自从看到梦瑶在我眼前来了又去了,我忽然对所有人世间你争我夺的事感到无比厌恶,那都是全无意义的事情。像靳冰云在听雨亭写字,藉字通禅,凭书⼊道,使生命融和于天地万物,那才是真正把握到生命,掌握到了这一刻的真谛。”

  范良极出奇温和地道:“你既能有此体会,应为梦瑶进⼊死关而欣慰,为何每当独自一人,又或对着我时,都苦丧着脸,不怕令梦瑶失望吗?”

  斡柏双目立即了起来,叹道:“无论她是成仙成佛,对我这凡人来说。总是死了,再不会回来,仙踪不再。你这些天不也是郁郁不乐吗?连吵架的‮趣兴‬都失去了。”

  浪翻云微一挥手,厅內灯火全灭,但由左侧窗台透人的月⾊,却逐渐增凝,现出厅內的家具和三人的黑影。

  一片令人感触横生的清宁恬静。

  人和物失去了平时的质感和霸气,与黑暗融合为一三人各自默思,分享着这带着淡淡哀愁的平和时光。

  浪翻云摸着酒杯,想起那三个美丽的经验中第一个片段开始时的情景。

  一个月后他才遇上纪惜惜。

  那时他对男女之情非常淡泊,最爱游山玩⽔,连续登上了五个名山,在一个美丽的午后,他由⻩山下来时,偶然发觉山脚处有个青翠萦环的古老县城,游兴大发,朝城中走去。

  他沿着山溪,纵目看着这由粉墙黑瓦的房舍,与⻩绿相间的阡陌田园综合组成的景物,仿似一幅延绵不断的山⽔书卷。

  县城⼊口处有两行庞然古枫耸立着,际此深秋时节,红叶似火,环荫山村,令人更是目眩神,沉醉不已。

  但浪翻云却升起丁一股解不开的悲戚凄凉之意!

  每当他见到美丽的枫树时,他总有这种感觉!

  红叶那种不应属于人间的美丽,是一种凄哀伤的美丽,挑动着他深蔵着某种难以排遣的情怀。

  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自二十五岁剑道有成以来,他不断地思索这问题,不断去品尝和经验生命。也曾和凌战天荒唐过好一阵子,最后仍是一无所得。

  近年转为游山玩⽔,虽是神舒意畅,但总仍若有所失,心无所归。

  这刻目睹枫林灿烂哀的美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之的曼妙感觉。

  一把温柔娴雅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道:“浪翻云你为何望枫林而兴叹?”

  浪翻云没有回头。淡淡道:“⾝无彩凤双飞翼,小有灵犀一点通!是否言静庵斋主法驾亲临?”

  言静庵的声音毫不掩饰地透出欣悦之意,喜地道:“早知瞒不过你的了!”

  浪翻云倏地转⾝,脑际立时轰然一震。

  他从未见过这么风华绝代,容姿优雅至无以复加的清逸美女。

  最令人动容是她在那种婷婷,⾝长⽟立,弱质纤纤中透出无比坚強的气质。

  一袭男装青⾐长衫,头文士髻,温文尔雅。

  清澈的眸子闪动着深不可测的智能和光芒,像每刻都在向你倾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机。

  浪翻云深昅一口气道:“言斋主是否特意来找浪某人?”

  言静庵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芳容绽出一抹笑意,带点俏⽪地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先要试你是否有那种本领,现在浪兄过关了。”

  浪翻云一呆道:“过关?”

  言静庵那对像会说话的眼睛忽地出锐利的光芒,与他深深对视了顷刻后,充満线条美的典雅脸庞泛起了动人心魄的奇异光辉。略一点头道:“相请不若偶遇,虽说这是着了迹的偶遇,仍请浪兄赏脸,让静庵作个小东道。我早探得这里有闲清幽的小茶店,茶香⽔滑,浪兄万勿拒绝。”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言斋主纾尊降贵,浪某怎会不识抬举,请!”

  言静庵领路前行,浪翻云连忙跟着。她停下脚步,让对方赶上来后,才并肩举步,指着左方一处古木参天,形状奇特的山岗道:“浪兄看这山南,前临碧流,像不像一只正在俯头饮⽔。横卧于绿⽔青山间的大⽔牛?”

  浪翻云点头同意。

  这时两人悠然经过了古城门前⾼达三丈,用青石砌而成的大牌坊,繁雕细缕的斗拱承挑檐顶,上面凿了“⻩山古县”四个实无华的大字。

  时值晚膳时分,行人稀少,家家炊烟起,宁和安逸。

  一道⽔清见底的溪流,由⻩山淌下,穿过了古县城的中心,朝东流去。

  数百幢古民居,错落有致地广布于溪畔翠茂的绿林间,山环⽔抱,小桥横溪,令人有“桃花源里人家”的醉心感受。

  言静淹低昑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浪兄认为诗仙李⽩这两句诗文,可否作此时此地的写照呢?”

  浪翻云看着另一边溪岸有小孩声传出来的古宅,屋子由二幢院落建组成。互相通连,每栈数进,砖刻均有浅浮雕,⽔磨漏窗,层吹分明,极具古之美,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言静庵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淡然一笑,也不打话。领着他走上一道小桥,登往对岸。

  这时有个老农,赶着百多头羊,匆匆由远方山上下来,蹄音羊叫,填満了远近的空间,却丝毫不使人有吵闹的感觉。

  言静庵道:“这边啊!请!”

  浪翻云笑道:“言斋主是带路的人,你往那边走,浪某就随你到那里去。”

  言静庵边走边道:“听浪兄话里的含意,今趟静庵来找你的事,应该有得商量了。”

  浪翻云道:“只要言斋主吩咐下来,浪某必定如命遵行。”

  言静庵欣然道:“静庵受宠若驾,这个小东道更是作定了。看!到了!”指着小巷深处,一布帘横伸出来,帘上书了一个“茶”字,随着柔风轻轻拂扬,字体时全时缺。

  浪翻云打心底透出懒闲之意,加快脚步来到茶店前,可惜门已关了。

  两人对视苦笑。

  言静庵皱眉道:“这景兆不大好吧?刚才我问人时,都说⼊黑才关门的。现在太仍未下山?”

  话犹末了,二楼一扇窗打了开来,伸出一张満脸皱纹的老脸,亲切慈和地通:“两位是否要光顾老汉?”

  言静庵喜道:“老丈若不怕⿇烦,我可给双倍茶资。”

  老汉呵呵笑道:“我一见你们,便心中喜,知音难求,还来是客,今趟老汉不但不收费,还另烹隽品,快请进来,那门是虚掩的呢。”说罢缩了回去。

  浪翻云笑道:“我们不但不用吃闭门羹,还遇上了贵人雅士,斋主请!”

  言静庵嫣然一笑,由浪翻云推开的木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两人凭窗而坐。楼下传来老汉冲⽔烹茶的声音。

  浪翻云悠闲地挨着椅背,把覆雨剑和行囊解下挨墙放好。看着苍莽虚茫的落⽇暮⾊,和那耸⼊云端、秀丽蒙的⻩山夕景。

  有这言谈⾼雅,智能不凡、风华绝代的美女为伴,整个天地立时换然充満生机,使他这惯于孤独的人,再不感丝毫寂寞。

  两人一时都不愿打破这安详的气氛,没有说话,只是偶然换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之中。

  那是浪翻云从未试过的一种动人感受。

  一直以来,他都很享受独处的感觉,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他才感到自由适意,可以专心去思索和默想。

  与人说话总使他恼倦厌烦,分了他宁和的心境。

  可是言静庵却予他无比奇妙的感受,不说话时比说话更要醉人。

  虽然没有任何⾝体的接触,他却感到对方的心以某种玄妙难明的方式,与他紧密地往着。他再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了。

  小有灵犀一点通,确是比言传更隽永。

  自剑道有成以来,多年来古井不波的剑心,被投出了一个接一个美丽的涟漪。

  既新鲜又感人。

  这时那老人家走了土来,从盘子拿起两盅热茶,放到他们台上。和蔼地道:“老汉要去‮觉睡‬了,明天一早还须到山上采茶,贵客走时,顺手掩上门子便成了。”

  两人连声道谢,老汉去后,言静庵歉然道:“静庵今次来找浪兄的事,在这和平宁逸的美丽山城说出来,会是人煞风景的一回事,若浪兄不愿在这刻与令人烦扰的俗世扯上关系,静庵可再待适当事机,才向浪兄详说。”

  浪翻云举起茶盅,与言静庵对呻了一口后,赞叹不绝,扬声道:“老丈的茶极了!”

  楼下后进处传来老汉得意的笑声,接着玑哩咕噜说了几句,便沉寂下去,不片晌传来打鼾之音。

  两人对视微笑着,浪翻云叹道:“只要一朝仍在这尘网打滚,到那里去都避不开人世间的斗争,否则浪某就不用背着这把剑此处走那处去,言斋主想浪某杀那个人呢?”

  言静庵秀眸首次掠过异之⾊,才平静地道:“红玄佛!”

  浪翻云若无其事地微一点头,像早知言静庵要对付的目标就是此人。

  红玄佛乃名列当时黑榜的厉害人物,恶名昭着,手上掌握着一个广布‮国全‬的黑道组织,密谋造反。此时朱元璋仍忙于与蒙将扩廓战,无瑕理他,他趁势不住扩张势力,声势⽇盛。

  浪翻云此时虽名动天下,因从未与黑榜人物锋,仍属榜外之士,若依言静庵之命而行,可说是晋级挑战了。

  言静庵淡淡道:“静庵非好斗争仇杀,可是这人横行作恶,危及天下安靖,才来求浪兄出手。”

  浪翻云苦笑道:“我们怒蛟帮在朱元璋眼中,也非其么好人来哩。”

  言静庵听他说得有趣“噗哧”娇笑,这雅娴逸的美女似若露出了真面目,变成了个天真娇痴的小女孩,那种变化,看得浪翻云呆了起来。

  她垂首不好意思地道:“静庵失态了。元璋还元璋,我们还我们。现在红玄佛率着手下四大凶将,到了京师密谋刺杀元璋,给八派侦知此事,一时尚难以得手,浪兄若立即赶去,说不定可相请不如偶遇般请他吃上两剑。”说到最后,再现出小女孩般的佻⽪神熊。

  浪翻云感到她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微笑道:“浪某仍有一事不解。以武林两大圣地的实力,要收抬一个红玄佛应非难事,何故却属意浪某呢?”

  言静庵素淡的脸容回复先前的⾼雅宁逸,柔声道:“这关系到我们与南北两蔵一伤延绵数百年的斗争,所以静庵每次下山行事,均不愿张扬。此才有劳烦浪兄之举,请浪兄勿要见怪。”

  浪翻云举盅把馀茶一口喝尽,拿起长剑包袱,哈哈笑道:“言斋主背后必还另有深意,不过不说出来也不打紧。浪某这就赶赴京师,完成斋主委托的使命。”

  言静庵陪着他站了起来,绽出清美的笑容,温柔地道:“此地一别,未知还有否后会之期,浪兄珍重,恕静庵不送了。”

  浪翻云从容道:“终于还不过是一别,斋主请了。”转⾝去时,像记起了某事般,探手怀里,取出一绽银两,放在台上。

  言静安纤手一探,明润似雪雕般的手掌拦在它的手与桌面之间,微嗔道:“哎呀!浪兄似乎忘了谁是东道主了。”

  浪翻云哑然失笑,收回银两,哈哈大笑,飘然去了。

  一个月后他赶到京师,红玄佛刚事情败露,折损失了两名凶将,正远遁。

  就在浪翻云要离京追杀敌人时,于落花桥遇上了纪惜惜,一见钟情,非无前因,他的情怀早给盲静庵挑动了。

  刹那间往事涌上心头,浪翻云无限感慨。

  一点火光亮起,接着熊熊烧了起来。

  韩柏満脸热泪,看着手中拈着的那封言静庵给秦梦瑶,再由后者转赠给他尚未拆开过来的遗书,在火焰啪声中灰飞烟灭。

  他明⽩了秦梦瑶赠信之意,因为她终看破了师徒之情,正如她看破了男女之情那样,才抛开一切,进⼊死关。

  浪翻云和范良极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火焰由盛转衰,像世间所有生命般,燃尽后重归寂灭。

  大厅景物再溶⼊了月夜去。  wWW.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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